????十月的風卷著金黃的銀杏葉在校園里飛舞,顧夢涵第三次收到那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時,圖書館的落地窗正將夕陽折射成碎片灑在她的筆記本上。“周末有空嗎?帶你在校園里轉轉。——作曲系陸離”屏幕上的字簡單得近乎唐突,卻讓她的指尖在回復框上方懸停了十分鐘。她確信自己不認識什么作曲系的陸離,直到記憶突然閃回開學迎新晚會——那個戴著威尼斯狂歡節面具的男人。面具是純白的,只有右眼角用金漆勾勒出一枚音符,在篝火的映照下像一滴凝固的淚。當時他正彈奏一首沒有名字的音樂,音符像透明的雨滴落在她肩頭。曲終時他穿過人群向她走來,面具下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共鳴:“我們見過。”現在這個聲音化作文字出現在手機里。顧夢涵把鉛筆夾在唇間,金屬的涼意讓她想起面具可能有的溫度。她最終回復了一個“好”字,像往湖心投下一顆石子。周六的晨霧還未散盡,顧夢涵在宿舍樓下見到了沒有戴面具的陸離。他比想象中瘦削,黑色高領毛衣襯得膚色近乎蒼白,左手腕纏著一條褪色的藍繩手鏈。最意外的是他的眼睛——虹膜呈現出罕見的灰藍色,像暴風雨前的海面。“你取下面具了。”顧夢涵脫口而出。陸離笑了,眼角浮現與面具上一模一樣的細紋:“因為今天要見的是你。”他從背包里取出一個牛皮本子,“上次那首曲子,我填了詞。”本子翻開的剎那,顧夢涵聞到淡淡的雪松香氣。譜紙上用鋼筆畫著五線譜,歌詞像一首拼貼詩:“銀杏葉覆蓋的臺階/第十三級藏著我們的秘密/你問面具之下是誰/答案在記憶的當鋪里”。“是那天遇到的記憶當鋪?”“是的,它家在校史館后面的小巷子。”陸離合上本子,灰藍眼睛閃過一絲她讀不懂的情緒,“要去看看嗎?”他們穿過爬滿常春藤的拱門時,顧夢涵注意到陸離走路時右腿有些微跛。陽光透過樹葉在他們腳下投下斑駁的光影,她數著地磚上的光斑,突然被一句低語驚醒。“到了。”眼前是棟上世紀風格的紅磚小樓,門楣上掛著塊生銹的銅牌:“記憶當鋪”。櫥窗里擺著各式玻璃瓶,有的裝著干花,有的裝著泛黃的照片,最角落的瓶子里甚至漂浮著一枚婚戒。推門時風鈴驚醒了打瞌睡的老板。老人臉上的皺紋像被揉皺后又展開的羊皮紙,渾濁的眼睛在看到陸離時突然亮了起來:“三年零四個月。”“這次帶朋友來。”陸離的聲音突然變得緊繃。他指向柜臺深處一個靛藍色水晶瓶,里面裝著星砂,瓶身貼著的標簽已經泛黃,只能辨認出模糊的字樣。顧夢涵湊近時,聞到瓶中飄出若有若無的茉莉香。老板枯枝般的手指摩挲著瓶塞:“想買下它?”“多少錢?”“不用錢。”老人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笑容,“用與它對等的換。”柜臺上突然多出一臺老式天平。陸離從錢包取出一張照片放在左托盤——照片里是七八個穿校服的少年,其中被紅圈標記的臉被人為涂黑了。天平紋絲不動。“看來不夠。”老板轉向顧夢涵,“小姑娘要不要試試?”她下意識摸向頸間的吊墜,那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。天平依然沉默。就在她縮回手的瞬間,陸離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將她掌心貼在自己左胸。隔著毛衣,她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。天平右托盤緩緩下沉,老板發出沙啞的笑聲:“有意思。”“等等,”顧夢涵抽回手,“我不明白...”“買下它,你就能知道高中三年發生了什么。”陸離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“知道曲幻為什么消失。”水晶瓶在陽光下折射出詭異的光斑。顧夢涵后退半步,后腰撞上了陳列架。某個瓶子被她碰倒,液體滲出的剎那,她眼前閃過碎片般的畫面:雪松琥珀香的氣味、圓周率的韻律、有人在她耳邊說“謝謝你”...“我不要了。”她轉身沖出門外,冷風灌進肺里帶來刺痛。陸離追出來時,她正撐著膝蓋劇烈喘息。“那是曲幻的記憶。”他遞來手帕,上面繡著小小的字母Q,“被他自己典當的。”美食城的霓虹燈在暮色中漸次亮起。顧夢涵機械地咀嚼著章魚燒,芥末的刺激讓她眼眶發紅。陸離在講記憶之水的傳說——二戰期間流亡到學校的猶太教授發明的配方,能提取特定記憶封存在液體中。“最神奇的是,”他轉動著手中的檸檬水瓶,“當兩個人同時接觸記憶之水,會看到彼此視角下的同一段往事。”顧夢涵剛要追問,余光瞥見入口處走來兩個熟悉的身影。秦羨之的白襯衫依舊一塵不染,臂彎里挽著個穿超短裙的女生——不是許艷茹。而顧西華正用他那標志性的玩世不恭的表情掃碼點單,新女友的唇膏在他領口留下曖昧的玫紅印記。“真巧。”秦羨之的目光在陸離臉上停留了兩秒,轉向顧夢涵時變得復雜,“能單獨聊聊嗎?”露天陽臺的欄桿上積著昨夜的雨水。秦羨之掏出煙又塞回去,這個曾經讓她暗戀過的學霸此刻顯得異常焦躁。“那個作曲系的,”他開門見山,“你了解多少?”顧夢涵望著美食城玻璃窗內的景象——陸離正與顧西華說著什么,后者表情從輕蔑逐漸變成震驚。“至少他不像某人,假冒'曲幻'和我聊天。”她故意讓聲音結冰。高中時那個匿名筆友,那個凌晨三點發送古典樂評的人了,最后被發現只是秦羨之的完美戀人劇本。秦羨之突然抓住她的肩膀:“我當時只是想...”話音戛然而止。他松開手,從手機調出一張照片——開學典禮上,穿黑色禮服的陸離站在人群最后方,面容模糊得像被刻意處理過。“查不到他的入學檔案。三月前天臺事故那天,監控拍到有人在警方封鎖現場前離開了...”秦羨之壓低聲音,“抱著個戴威尼斯面具的人。”夜風掀起顧夢涵的裙擺,她想起陸離走路時的輕微跛行,想起他手腕上那條褪色的藍繩手鏈——和她在奶茶店遺失的那條幾乎一樣。“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?”“因為...”秦羨之的喉結滾動了一下,“真正的曲幻寫過一本關于你的小說。那天之后,原稿和作者一起消失了。”玻璃門被推開的聲音打斷對話。陸離站在光影交界處,灰藍眼睛在霓虹燈下泛著紫色。他身后,顧西華正表情古怪地翻看手機。“該回去了。”陸離伸出手,腕間的手鏈在燈光下泛著幽藍。顧夢涵注意到他無名指有道細長的疤痕,像被琴弦割傷的痕跡。回程的公交車上,陸離哼起一首沒有歌詞的旋律。顧夢涵靠在窗邊,任由路燈的光斑一次次掠過臉龐。當車經過高中天臺時,他突然停止哼唱。“秦羨之告訴你曲幻的事了?”顧夢涵猛地轉頭,發現他手里不知何時多了個靛藍色小瓶——正是記憶當鋪里那個。星砂在顛簸中微微晃動,映出她驚愕的臉。瓶中的液體突然泛起漣漪,顧夢涵在蕩漾的光影中看見一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——戴著威尼斯狂歡節面具的眼睛。夜色如墨,宿舍的臺燈在顧夢涵的床頭投下一圈昏黃的光暈。她蜷縮在棉被里,指腹輕輕摩挲著那只從記憶當鋪帶回來的靛藍色水晶瓶。瓶身冰涼,卻在觸碰的瞬間仿佛有微弱的脈搏跳動,像是封存著某種沉睡的生命。她猶豫了一下,終于擰開瓶塞。剎那間,一股清冽的茉莉香氣彌漫開來,空氣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扭曲。顧夢涵的視線驟然模糊,意識像是被卷入湍急的漩渦,天旋地轉間,她猛地跌入另一個時空——一中后巷。潮濕的青苔氣息撲面而來,夕陽的余暉斜斜地灑在斑駁的磚墻上。巷角處,一個瘦小的男孩蜷縮在陰影里,懷里緊緊抱著一沓泛黃的樂譜。他的校服有些舊,袖口磨得發白,可他的眼睛卻亮得驚人,像是燃著一簇不肯熄滅的火。顧夢涵的心猛地一顫。她順著男孩的目光望去——巷子盡頭,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正小跑著離開,書包上的鈴鐺隨著她的步伐叮當作響。女孩沒有回頭,仿佛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人在注視著她。男孩低下頭,指尖輕輕撫過樂譜上的音符,紙張上還殘留著淡淡的奶茶香。他忽然抬起頭,對著空蕩蕩的巷子輕聲說:“我要為你作首歌。”聲音很輕,卻像是一顆石子投入湖心,在顧夢涵的記憶里激起層層漣漪。她猛然意識到——那個女孩,是她自己。而那個男孩……她想要走近看清他的臉,可周圍的景象卻開始扭曲、碎裂,像被風吹散的沙畫。男孩的身影漸漸模糊,唯有那句低語仍在回蕩——“我要為你作首歌。”下一秒,顧夢涵猛地睜開眼睛,發現自己仍躺在宿舍的床上,冷汗浸濕了后背。水晶瓶滾落在枕邊,瓶中的液體少了一小半,仿佛剛剛真的被某種力量汲取。窗外,月光如水,樹影婆娑。她的心臟劇烈跳動,耳邊仍回蕩著男孩的聲音。“那首歌……是《暗戀圓周率》嗎?”她緩緩攥緊床單,忽然想起陸離灰藍色的眼睛,想起他彈琴時微跛的右腿,想起他手腕上那條褪色的藍繩手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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